很多很多年以後，這是程牧走後的第一個年頭，這時候的莊宴俞已經是一個八十九歲的老頭子了，他坐在兩人平日裏最愛坐著的地方靜靜地看著窗外，回憶著他們整整七十年的相伴，整個人如同靜止了一般凝視著虛空處的一點。

他們領養的兒子和女兒也早已變成了頭發花白的老人，全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孩子，生活雖有不如意但也磕磕絆絆地過來了。

今天是程牧離開後的第一個除夕，家裏人知道他在思念著他也沒上前打擾，只是過年時熱鬧的氣氛還是從各個方向傳了過來，莊宴俞坐在輪椅上，蒼老渾濁的眼睛眨了一下，他好像看見了程牧，卻又好像什麽都沒看見。

莊宴俞搖了搖頭，人老了就經常會出現幻覺，總是能看見當初那個清雋溫潤的少年在他面前對他笑，那笑容明亮、可愛，像一陣帶著甜味的清風拂過他的心頭。

他楞楞地看著前方，衰老的大腦已經遲鈍得如一臺破舊的儀器在那緩緩運行著，不過大腦所運行的結果除了維持他最基本的生命特征，剩下的精力全部被主人拿來思念著程牧。

莊宴俞看著虛空緩緩露出了一個安詳的笑，然後當天晚上就一個人安靜地離開了。

他不能在這裏待太久，他要去找他，他不能讓自己的寶貝在另一個世界孤獨太久，莊宴俞意識沈沒前這麽想著，直到死去嘴角都掛著一抹開心的笑。

莊宴俞再次恢覆意識的時候就聽到一道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俞，我的寶貝兒，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嚇死媽媽了。”

這道聲音很熟悉，莊宴俞已經很多年沒聽到過了，他緩緩睜開眼，待到眼睛適應了室內的光線後才轉向聲音的主人。

這一看，莊宴俞楞了下。

他本以為自己到了天堂，所以能聽到自家老媽的聲音也不足為奇，然而當他看見自家老媽年輕了好幾十歲的漂亮模樣時，莊宴俞饒是上輩子見多識廣也忍不住驚詫，疑惑的話下意識脫口而出：“媽你怎麽變年輕了？”

莊媽媽見兒子醒過來還能問出這種話來，頓時收了之前的擔驚受怕，瞬間恢覆本性：“臭小子別在這跟老娘貧嘴，老娘才三十出頭怎麽不年輕了？等你傷好了看我不好好教訓你一頓，叫你小小年紀不學好偏偏學人家打架。”

莊宴俞被訓得下意識一縮，不過他敏感地抓住了關鍵詞。

三十出頭？小小年紀？打架？

這是怎麽回事？

就算是他老媽，面對著一個已經八十九歲的兒子也說不出這種話來吧。

莊媽媽見自家兒子有些懵，以為是被嚇到了，於是緩和了語氣輕聲安慰道：“好了，你和同學打架的事媽媽已經幫你處理好了，等你出院了休息兩天就回去好好上課，以後不能再跟同學打架了知道嗎？”

莊宴俞看著自己明顯屬於小孩子的手陷入了沈思，他左顧右盼企圖找到一切異樣的原因，發現醫院的床頭櫃上有一本款式極其老氣的日歷後，莊宴俞伸出還紮著針的右手去拿，然後就看見了那上面的日期。

2009年9月10號。

莊宴俞陷入了沈默，他這是重生了嗎？重生到自己三年級的時候？

對了，三年級！

莊宴俞猛地掀開被子想要跳下床去，被莊媽媽眼疾手快一把按了回去，莊媽媽被兒子的反常行為嚇到了，連忙按了床頭的呼叫鈴，又是醫生又是護士的一通折騰後，莊宴俞這才安靜下來接受了事實。

等到兩天後他出院之時，莊宴俞已經能夠以平穩的心態接受這一切了。

現在的莊宴俞滿心滿眼都是程牧，他只知道程牧是三年級受到的欺負，並不清楚到底是幾月幾號。

不過好在才剛開學不久，莊宴俞想著那件事應該還沒發生，所以當務之急就是他要轉到程牧的學校去。

“什麽？你要去北京念書？”莊媽媽一臉不敢相信，不明白自家兒子這是在抽什麽風。

“我要去，非去不可。”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的莊宴俞一臉堅定地說。

“理由。”莊媽媽冷靜下來淡淡道，“如果不能說服我的話，你休想轉學。”

莊宴俞沈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喜歡北京，一直都想去那裏念書，再加上我討厭死跟我打架的那個小胖子了，以後在學校裏肯定會見他一次打一次的，所以我想轉學，眼不見心不煩。”

莊媽媽瞇著眼睛似是在思考莊宴俞這話的真實性，最後她紅唇輕啟，問著電話那頭的莊爸爸：“他爸，你怎麽看？”

莊爸爸很寵兒子，沒說什麽就同意了，他想著小孩子嘛，等去了那邊新鮮勁過了，身邊又沒有父母，自然就會嚷嚷著要回來。

莊爸爸奉行無為而治，認為什麽事等莊宴俞自己撞了南墻自然就會回頭，做父母的多加幹預反而會激起兒子的反叛心理。

莊媽媽明白莊爸爸的想法，挑了挑眉同意了兒子的要求。

莊宴俞趁機說出自己要去的小學的名字，莊媽媽這回終於正視了自家兒子：“呦，準備挺充分的啊，這家小學國內出了名的難進，你可真會給你媽找事情。”

莊媽媽說這話時語氣挺輕松的，莊宴俞一聽就知道這事兒成了，腆著老臉抱著自家老媽的額胳膊撒嬌，各種好話說個不停，哄得莊媽媽開開心心地幫他辦事去了。

一周後，莊宴俞轉到了一小的三年級一班，年輕的班主任領著莊宴俞走進教室，對著一教室的小蘿蔔頭說：“這是新轉來咱們班的同學，現在讓他來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

莊宴俞穿著自己出門前特意換上的帥帥的背帶褲，搭配著一件天藍色的薄毛衣，背著一個霸氣的奧特曼書包，腳上蹬著漆黑鋥亮的小皮鞋，帶著嬰兒肥的小帥臉上表情拽拽的，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著又酷又帥的霸總氣息，還沒開口就吸引了班上所有小女生的註意力。

莊宴俞一雙賊精的眼睛早在進教室的第一時間就看見了程牧，不過對方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後就沒興趣地低下頭去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莊宴俞有些低落，看來程牧沒有和他一起重生，不然不至於看見他後什麽反應都沒有。

他興致不高地說了句“大家好我叫莊宴俞”就站在原地不開口了，班主任生怕這個轉校生是個刺兒頭，又接了兩句就讓他自己去選座位。

莊宴俞早就相中了程牧身後的空位，小手一指十分霸氣地向老師宣告：“老師我要坐那個位置。”

老師點了點頭讓他自己過去坐下，就聽見莊宴俞興高采烈地說了句“謝謝老師”，聲音聽起來脆生生的特別討喜，年輕的班主任心想這孩子看起來好像沒有那麽不聽話。

一個教室三十來號孩子顯然對這個新來的轉校生很好奇，於是下課鈴一打就有不少同學圍在莊宴俞身邊，問東問西的嘰嘰喳喳特別熱鬧。

莊宴俞起初還能耐著性子應付一二，心想這些孩子的年紀都能做自己的曾孫了，犯不著跟一群小孩子計較。

但是不知道怎麽了，可能是年輕的身體帶來的思維上的年輕，盡管莊宴俞骨子裏是個快九十的老人家，可眼見著馬上就要上課了，他這還沒跟程牧搭上一句話呢，莊宴俞急了，就跟個真正的小孩子似的沖周圍人一吼：“又不是猴子有什麽好看的，都趕緊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莊宴俞這一嗓子成功震到了一群小屁孩，就在大家紛紛回了自己位置之時，這時候一道怯怯的聲音響起：“可是猴子長得沒你好看啊。”

莊宴俞斜眼去看那個膽子不小的女生：“……”

那女生被他看得立馬捂嘴，想要遮掩自己的無心之失，但是這樣做似乎並沒有什麽卵用。

“撲哧。”一道輕微的聲音首先響起，隨後就跟按了什麽開關一樣，全班人一起哄笑起來，笑得莊宴俞難得紅了臉，只能幽怨又委屈地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帶頭人。

程牧現在到底只是個孩子，就算最近因為父母鬧離婚的事情心裏難過，也不愛跟人說話，但小孩子就是這樣，遇到點開心的事情很容易就笑了出來，心裏的郁悶自然也會隨著情緒的外放而有所舒緩。

莊宴俞瞇眼看了前面瘦小的背影一會兒，然後伸出手戳了下埋頭笑得渾身發顫的人，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討好：“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啊？”

程牧起初被他戳這麽一下還以為莊宴俞要找自己算賬，結果聽到這麽一句算是示好的話後，他楞楞地轉頭，看著莊宴俞下意識道：“我叫程牧。”

莊宴俞笑得一點尊嚴都沒有，一邊唾棄自己一把年紀了勾搭未成年，一邊十分狗腿地拿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橘子味兒的糖果遞過去：“我叫莊宴俞，今年十歲，身高一米三，體重五十六斤，父母在Y省，家裏做房地產生意。”

程牧一臉莫名地看著他，對莊宴俞手裏的糖果接還是不接持觀望態度。

莊宴俞見程牧像是被自己的話嚇到了，立馬改口道：“我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我父母不在這邊，我剛轉過來誰都不認識，所以就想認識一下你……”

說到最後，莊宴俞的聲音變得越發低落，就像只沒人要的小可憐一樣：“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交朋友才不要我的糖果的？”

程牧立馬搖頭，接過莊宴俞手心裏被他焐了一早上微微化了些的糖，抿了抿粉嫩的嘴唇，精致白嫩的小臉蛋上的表情十分認真：“沒有，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

莊宴俞頓時樂了，十分自來熟地握了一把程牧軟軟的小手，幼稚又開心地說：“我們是朋友了！”

看來用不了多久就能變成男朋友了！

上課鈴響起，這節是數學課，莊宴俞不想去聽對他來說簡單得要死的小學數學，整節課就撐著下巴一臉癡漢地盯著程牧的後背，心裏想著天吶他家寶貝兒小時候怎麽能這麽可愛，看那精致的小鼻子小嘴兒，看著就讓人很想上手捏一把，手感肯定很軟！

然而一下的老師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一截粉筆頭越過程牧砸在了莊宴俞的腦門上，莊宴俞瞬間回神，眼睛還沒搜尋到襲擊自己的暗器，就聽見數學老師威嚴的聲音響起：“新同學，上來做一下這道題。”

莊宴俞懵了一會兒，才發現這是被老師點名呢。

他起身準備上去把題解了再下來繼續看自家寶貝兒，結果在經過程牧的時候手被他拉住，然後又快速松開，莊宴俞手指微動，手心裏赫然是程牧偷偷遞給他的紙條。

莊宴俞嘴角咧開，笑得就跟中了彩票似的，他不用想就知道程牧是怕他被老師罰才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偷偷給他遞答案的。

莊宴俞咬了咬舌尖，提醒自己程牧還小，他不能對人家做出禽獸的事情。

這麽想著莊宴俞趁老師不註意把紙條往褲兜一揣，然後站在黑板前刷刷幾筆就寫出了過程和答案，這波騷操作看得全班同學唏噓不已，據說這是三年級下學期才會學的內容呢，老師今天寫出來也只是為了引導他們思考一下拓展思維，沒想到這個轉校生竟然這麽厲害幾下就解了出來！

莊宴俞得意地沖程牧一笑，挑了挑眉臉上的表情都在說“哥厲害吧”。

程牧轉過頭沒搭理他，不過嘴角卻是悄悄地翹起了個弧度。

數學老師無話可說，對於成績好的學生她總是多一份包容的，既然莊宴俞能輕松做出這道題，想來不聽課是覺得內容簡單，於是她訓了兩句就讓人回座位去了，拿起粉筆繼續講課。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數學老師也算是真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壯表示會做三年級下學期數學題的他真是厲害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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